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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水开了吗?我帮您焯排骨吧。” 阿林洗完手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
周淑芬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的湿意压下去,笑着说:“快了,你把葱蒜剥了吧,一会儿炝锅用。”
“好嘞!” 阿林应了一声,拿起葱蒜剥了起来,厨房里顿时响起了剥蒜的细微声响,和剁排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倒也多了几分烟火气。周淑芬看着阿林认真的侧脸,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不管多难,都要让阿林去参加那个峰会,让阿林能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实现他的梦想,也算是圆了自己心里的一个遗憾。
“妈!排骨炖上了吗?饿死啦!” 阿林清亮的声音像一把锥子,猛地刺穿了厨房厚重油腻的空气。他不知何时已倚在厨房门框上,额发被汗水濡湿,眼睛亮得惊人,手里还捏着一张画满潦草公式的稿纸,“我们组初步方案可行!关键是那个波函数坍缩的观测点设定……”
“快了快了!” 周淑芬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带着掩饰性的急躁,菜刀落得更狠,“饿了自己先啃饼干垫垫!挡着门了,油烟都跑客厅去了!” 她挥刀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就在这时,“哐当——哗啦!” 碗柜里某座被剁排骨震动折磨已久的奖杯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倾倒滚落下来!它砸在灶台边缘,又弹落到油腻的瓷砖地上,发出沉闷而悠长的嗡鸣,竟诡异地敲出了一个近似C大调的音符!杯口咕噜噜滚出半颗早已风干发黑的桂圆——那是去年中秋节,阿林用第一次竞赛奖金给她买的,说是能补气血,却最终和她日渐稀薄的耐心一起,被遗忘在碗柜深处积灰的角落。
阿林的目光被那滚动的桂圆吸引了半秒,随即又炽热地投向母亲:“妈,国际峰会那个邀请函你看到了吧?我们老师……”
“看见了!” 周淑芬粗暴地打断他,刀锋狠狠剁进最后一块带脆骨的排骨里,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你先把地上那脏东西捡起来扔掉!碍事!” 她背对着儿子,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排骨终于剁好了,碎裂的白骨渣和粉色的肉末在砧板上拼凑出破碎而狰狞的花纹。周淑芬用沾满油腻肉屑的手,近乎粗暴地把那张塞在缝隙里的邀请函又扯了出来,胡乱地在围裙上蹭了两下想要展平。油污和肉腥立刻玷污了原本高贵的纸面。她惊讶地发现,烫金字母“e”末尾那个优雅的上扬小勾上,竟然还挂着半片不知何时粘上去的、闪着冷光的银色鱼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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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隔壁邻居家那架永远调不准音的老钢琴,又准时响起了磕磕绊绊的《献给爱丽丝》,错音连连的段落,像极了阿林第一次偷偷在家里做化学实验时,那几支试管狼狈炸裂的尖锐声响。这琴声突兀地搅动着空气,让她莫名想起了班主任办公室里那盆长得还算精神的绿萝——当时,正有一片边缘泛黄的叶子无声飘落,恰好覆在阿林那张全是满分的成绩单上。恍惚间,那叶片上清晰交错的叶脉纹路,竟与手中这张国际邀请函上精致的防伪暗纹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呃——嗡——” 头顶那台沉寂多年的抽油烟机,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垂死般的、悠长呜咽,扇叶剧烈抖动了几下。积蓄多年的厚重油垢终于在高温的逼迫下不堪重负,一大滴浓黑粘稠的液体带着坠落的决心,“啪嗒”一声,精准地滴落在展开的邀请函中央——那行烫金的、庄重的“International Youth Science Summit”标题上。
油晕迅速扩散,贪婪地吞噬着“International”的首字母“I”。就在这污浊的黑色油滴覆盖掉那个代表“国际”的符号的瞬间,周淑芬的耳畔,无比清晰地响起了自己少女时代写下的一句诗:
“…当星群挣脱油烟囱的牢笼,磷火将照亮砧板上的银河…”
那首关于星空与逃离的诗,最终只发表在钢厂内部油印的厂报副刊上,稿费是两袋最普通的“白猫”牌洗衣粉。此刻,那早已被遗忘的诗句韵律,正疯狂地与手中沉重菜刀起落剁骨的沉闷节奏产生着强烈的共振。而客厅里,清晰地传来阿林拆包裹纸箱的刺啦声——那是她用连续三个月在快餐店后厨加班、手指被洗洁精泡得脱皮红肿挣来的钱,咬牙给他买的二手示波器。崭新的包装箱被粗暴地撕开,印满英文说明书的硬纸板,此刻正被他熟练地裁成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方形,准备用来垫蒸笼,隔绝炉灶的火气与食物。
“噼啪!”
窗外,酝酿已久的第一滴雨水终于落下,沉重地砸在锈迹斑斑的排风扇金属叶片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响。
周淑芬的目光像是被那雨滴声牵引,机械地扫向邀请函背面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小字。其中一行极小极细的印刷体,如同淬毒的尖针,猛地刺入她的眼底:
【参会须知】……参会学生需自备符合峰会标准的正装(深色西服套装/正式礼服裙)及相应鞋履。?
周淑芬的呼吸骤然停滞,刚要落下的菜刀悬在半空,刀刃上的血水顺着锋利的边缘缓缓滴落,在砧板上砸出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的视线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茫然地转向冰箱侧面。那里,一张惨白色的水电煤缴费通知单被一枚生锈的图钉死死钉在斑驳的冰箱门上,纸张边缘被水汽浸得发卷,上面密密麻麻的黑色字体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生活的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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