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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房外的走廊还浸在凌晨的昏暗中,消毒水的气味顺着门缝往外渗,却挡不住一阵刻意压抑却仍清晰的窸窸窣窣响动。这声音像一群偷食的老鼠在地板上乱窜,细细听来,竟能辨出塑料拖鞋蹭过水泥地的 “沙沙” 声、竹椅靠背被压得 “咯吱” 声,还有老太太们压低了嗓门的窃窃私语。
亭子间那扇斑驳的松木窗框后,七八个扎着玫红色塑料卷发筒的脑袋正争先恐后地探出窗户,把窗棂挤得满满当当。那些拳头大小的发卷上还沾着昨夜乘凉时落下的几瓣白色夜来香,花瓣被发卷压得半蔫,却依旧透着股甜腻的香。住在二楼前厢房的张姆妈踮着脚,发卷差点勾住旁边李家阿婆的银丝,两人 “哎哟” 一声低呼,又赶紧捂住嘴,生怕惊动了产房里的人。
“轻点声!” 张姆妈用胳膊肘顶了顶李家阿婆,发卷上的夜来香花瓣簌簌往下掉,“吓到产妇咋办?阿娟可是头胎。”
李家阿婆往产房门口瞟了瞟,压低声音回嘴:“我这不比你急?徐家三代单传,要是生个带把的,小徐他爸得在弄堂口摆三天流水席!” 她的发卷歪在耳边,露出鬓角新添的白发,“昨儿我还看见他爸去庙里烧香,供品摆了满满一桌子。”
住在三层阁楼的王家阿婆更是急得没顾上体面,趿着双绣着并蒂莲的红绸拖鞋就冲到了公用晒台上。她发髻旁别着的白玉兰开得正盛,花瓣肥厚饱满,随着她急切的动作 “啪嗒” 一声掉落在晾晒衣服的竹竿上,惊得几只正偷偷啄食竹匾里黄豆的麻雀扑棱棱飞起,黄豆撒了一地,在晨光里滚得满地都是。
“快看!李素珍出来了!” 晒台上的王家阿婆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又猛地捂住嘴,脸颊憋得通红。
窗框后的脑袋们瞬间骚动起来,发卷碰撞着发出 “哒哒” 的轻响。张姆妈手快,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年轻媳妇:“让我看看!我跟李素珍打了二十年交道,她眉毛一挑我就知道是啥事儿!”
李素珍正从产房里走出来,白大褂的下摆沾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她抬手按了按后腰,常年累月的弯腰让她的腰椎早就落下了毛病,此刻每走一步都带着轻微的滞涩。走廊的灯光落在她脸上,能看见眼角细密的皱纹里还沾着点水汽,嘴角却微微向上扬着。
“怎么样怎么样?” 王家阿婆在晒台上踮着脚,拖鞋的红绸面被露水打湿,紧紧贴在脚背上,“素珍妹子,是丫头还是小子?”
李素珍抬头往晒台看了一眼,见是王家阿婆,忍不住笑了:“王阿婆,您这鞋都没穿好就跑出来了?当心着凉。”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伸手理了理白大褂的领口,“急啥?等会儿徐家自会来报喜。”
窗框后的张姆妈急得直拍大腿,发卷把额前的碎发压得翘了起来:“哎哟我的好妹子,你就别逗我们了!我昨晚梦见阿娟抱了个大胖小子,那小子还冲我笑呢!”
“梦都是反的!” 李家阿婆在旁边拆台,发卷随着她摇头的动作晃来晃去,“我昨儿掐指算了算,该是个丫头,贴心小棉袄!” 她年轻时在纱厂当过大姐,说话总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丫头好,丫头知道疼爹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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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个啥!” 张姆妈不服气,发卷差点蹭到窗玻璃,“徐家就盼着续香火呢!要是丫头,小徐他妈得哭晕过去。”
两人正争得面红耳赤,晒台上的王家阿婆突然指着李素珍的脸喊:“你们看!素珍的眉头舒开了!眼角还有笑纹呢!” 她年轻时在戏班唱过花旦,眼神比常人尖得多,“准是好事!要是不好,她那眉头能拧成疙瘩!”
这话一出,窗框后的脑袋们都齐齐盯着李素珍的脸。果然,她眼角的皱纹像水波似的轻轻荡漾,嘴角牵动的弧度也越来越明显。张姆妈突然一拍手,发卷上的夜来香花瓣掉了个干净:“我就说嘛!肯定是小子!你看她那嘴角,藏都藏不住!”
李家阿婆还想争辩,却见李素珍朝她们挥了挥手,转身往护士站走去,脚步轻快得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一下,连最嘴硬的李家阿婆也闭了嘴,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意。
“得,准是小子。” 她咂咂嘴,伸手扶正歪掉的发卷,“等会儿徐家报喜,我得第一个去讨红蛋。”
张姆妈笑着推了她一把:“就你馋!我早就备好了红糖,等会儿给阿娟送去。”
晒台上的王家阿婆弯腰捡起掉落的白玉兰,花瓣上还沾着点黄豆粒。她把花重新别回发髻,脸上的皱纹笑得像朵盛开的菊花:“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平安就好。想当年我生老三,在产床上熬了两天两夜,可比阿娟辛苦多了……”
晨光渐渐爬上窗棂,把窗框后那些玫红色的发卷染成了金红色。产房的门再次打开时,小徐抱着襁褓喜气洋洋地走出来,嘴里不停喊着 “生了!是个小子!七斤六两!” 弄堂里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发卷碰撞的 “哒哒” 声、拖鞋踩过地面的 “沙沙” 声、老太太们的笑骂声混在一起,惊得晒台上的麻雀又飞了起来,却没人再去理会 —— 此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襁褓上,聚焦在这场漫长等待后,最圆满的结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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